第58章 咕噜噜
第五十八章
陶修平匆匆赶到医大二院时候,走廊里空荡寂静,已经没什么人。
口几个热心邻居在跟警察叙述事情经过,蒋何生靠在墙边,正在跟医生说着什么。
走廊尽头,手术室口,少年坐在冰凉长椅上,手肘撑着膝盖,低垂着头,像是听不见这周围任何音。
消毒水味道充斥在空气中,医院里苍茫冷白色灯光将他影子拉落寞细长。
这是陶修平第一次见到江起淮。
在此之,他对他了解仅限照片资料,学校荣誉墙,以及陶枝叙述中。
少年面容苍白冷峻,脊背低弓,漆黑额发遮住眉眼,扫荡出暗沉沉影。
是个挺拔而端正少年。
陶修平远远地着他,来路上满腔愤怒和焦急着想谁定罪冲被理智强行压下去几,他忽然想起了陶枝那一天晚上说过话。
江起淮确实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,命运原本就是这样,人生来就是不平等,他在承受着一切同时,也在努力地想要摆脱一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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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比任何人都更辛苦,陶枝说很对,他自私对江起淮来说,是很残酷一件事。
但人本来就是自私。
蒋何生第一个见陶修平,他转过头来,喊了一“陶叔叔”。
陶修平回身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:“枝枝怎么样了。”
“大多数都是皮外伤,耳有一块伤口稍微有些深,可能需要缝几针,”蒋何生犹豫了一下,还是保守地说,“您别着急,我妈在里面,她叫您放心,枝枝不会有事。”
陶修平缓缓地点点头,刚要说话,走廊另一边,季繁像是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。
他擦着陶修平肩膀冲过去,猛撞了一下,却像是没感觉到一样,直直地走向走廊尽头那人。
江起淮无识抬起头来,浅褐色眼底沉着,空茫茫着他,什么情绪都没有。
季繁冲到他面,一把揪起他衣领,另一只手扬起,朝着他脸猛地抡了一拳。
沉闷地一响,江起淮头偏了偏,连带着半个身都跟着往旁边斜,他撞着长椅发出“刺啦”一刺耳响,然跌坐在地上。
季繁居临下着他,大口大口喘着气。
他打不过江起淮。
从他在附中第一次遇见开始他就知道了,他找过三两次茬,从来没此顺畅地对他挥出过一拳。可是当这一下真砸在他脸上了,他却没感受到半原本想象中那种痛快。
季繁蹲在他面,牙槽咬死死着他:“我知道你惨,你也是受害者,”他低说,“但枝枝做错了什么?”
江起淮一不垂着头,半晌,他缓慢地抬手,拇指抹了一下破裂渗血唇角,音低哑:“对不起。”
季繁眼睛红了。
“我知道你是好人,所以我从来没阻止过你,她跑出去找你,我还会帮她在老爸那儿打掩护。”
少年抓着头发,头忽然深深埋在膝盖上:“我以为你可以,我以为果是你,无论是再操蛋情况你都会照顾好她,我那么相信你,我把我全家人捧在手心里宝贝交你了……”
江起淮喉结了:“对不起。”
他知道这事儿不能怪江起淮。
但心里就是有一个火,烧噼里啪啦响愈演愈烈,让他找不到出口可以发泄。
明明是他没有好她,明明老陶都说了让他这段时间稍微着她点儿。
“操,”季繁低骂了句脏话,他深吸口气,用力地搓了把脸,抬起头来,“爷爷怎么样?”
江起淮抬起头来:“没事。”
老人家身子骨一直硬朗,只是上了年纪人,骨头脆,往雪地里那么一跌还是小臂骨折了。
江起淮进病房时候,江清和刚醒过来,旁边护士正在他盖被子,一边温说他:“您这手都这样了,还可哪儿跑什么呀,就老实躺会儿歇着吧,等下您孙子来了找不见人不是让他干着急吗?”
江清和笑了笑:“我想去跟我一起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。”
“没事儿,人活蹦乱跳,精神着呢,”护士安慰他,说着转过头去,见江起淮,“喏,您孙子来了。”
江清和转头过去。
老人满头花白头发有些乱,平时上去精气神十足小老头一瞬间就仿佛老了几岁,他嘴唇了,喊他:“阿淮……”
江起淮快步走过去,站在床边,低身帮他把被子往上拉了拉:“醒了?感觉怎么样,有没有不舒服?”
“陶丫头怎么样了?”江爷爷问。
江起淮掖着被角手指顿了顿:“睡着了,她没事。”
江爷爷好像终松了口气,整个人垮下来,喃喃道:“没事就好,没事就行……”
“我见她了,她着我,我想让她快走,别管我了,”老人音颤抖着说,“但我说不出话来,我没说出来。”
江起淮手指捏着被单,一点一点收紧。
江清和红着眼,掉了眼泪:“我老命一条了,没什么可惜,她还那么年轻,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好,爷爷……爷爷没能好好护着我家阿淮重要人。”
江起淮闭上了眼睛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-
陶枝醒过来时候已经是深夜。
麻药劲儿还没完全过去,只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点尖锐刺痛,手臂延展到指尖都有些发麻,不听使唤。
病房里一片寂静,灯关着,只走廊里光悠悠地透过四方玻璃洒进来。
她躺在床上,安静了片刻,缓慢地整理了一下脑子里混乱信息。
在识和视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,陶枝感觉到脸上有什么东西砸在脸上。
温热,滚烫。
他哭了。
她怔怔地,空茫茫地着天花板,片刻,她挣扎着坐起身来,吃力地转过头。
陶修平坐在床边着她,他握着她手,音里带着难掩疲惫和沙哑:“睡醒了?”
陶枝舔了舔发干嘴唇:“爸爸……”
季繁窝在床尾小沙发上惊醒,他瞬间蹦起来,两步走过来:“醒了?还有哪里痛吗?头晕不晕,渴不渴,肚子饿吗?”
陶枝:“……”
季繁伸出了一根手指悬在她面,紧张地着她:“这是几?”
陶枝翻了个白眼,哑着嗓子:“我不是傻子,神经病。”
季繁长长地舒了口气,一屁股坐在床边,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了:“吓死老子了。”
陶修平倒了杯温水递过来。
陶枝接过来,大口大口咕咚咕咚喝掉了一整杯水。
干痛仿佛要冒火嗓子舒服起来,她拿着杯子,着陶修平,刚要说话。
“那个爷爷已经没事了,”陶修平知道她想问什么,抬手理了理她散乱头发,放轻了音,“枝枝好好保护了他,枝枝很勇敢。”
陶枝眨了眨眼,忽然非常迟钝地,觉有些委屈,以及害怕。
十六岁小姑娘,就算平时再怎么调皮,也是怕。
在冲上去那一瞬间,陶枝怕浑身都在发抖。
她以为自己很会打架,她不怕痛,从小到大她不知道跟人打了多少次架,但是只有这次不一样。
那种成年人力量和压迫感她根本没办法抗衡。
陶枝强忍着想要哭冲,朝陶修平伸出了手。
陶修平抱住了她。
她埋在他怀里,靠着他温暖宽厚胸膛,她几乎很少感受过来自父亲拥抱,小时候还会撒着娇往爸爸怀里钻,长大了以就再没有过了。
陶修平摸着她头发。
他孩子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,仿佛一瞬间就回到了久违她小时候一样。
粉雕玉琢漂漂亮亮小小奶团子,见他时候会喊着爸爸跑过来,然要他抱。
是从什么时候开始,两个人交流就仅限,她打来电话跟他讲最近发生事情,跟他说她最近闯了什么祸,而他只是客观评价这件事情她做对不对。
那个时候,她应该是很难过。
在长大过程里,道理和对错她已经听过太多了,她只想听到一句可以撒娇安慰而已。
“以啊,我总觉要利用每件事教会你做人道理,要教你怎么处理问题,教你不可以冲,教你长大。”
陶修平安抚地,作轻缓地拍了拍她背,他叹息了一:“结果爸爸枝枝怎么一不留神就长大了,已经可以保护别人了,像个小英雄。”
在听到这句话时候,陶枝压抑了很久疼痛,恐惧,以及很多很多年孤独,在那一瞬间全数爆发了出来。
她手指紧紧地抓着陶修平衣服,埋在他怀里放肆地大哭。
病房外,少年搭着把手手指一点一点松开,他低垂着唇边站了片刻,然转身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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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枝伤养很快。
麻药彻底过了劲儿,她才终感觉到了疼,但还在可以忍受范围内,她也没表现出来,不想再让大家担心更多。
季繁拉着她把所有检查上上下下全部都做了一遍,确认了确实没别事以,才终放下心来。
学校那边陶修平也已经她请了假,周末休息那天大清早,厉双江付惜灵他一帮人全都涌了进来。
厉双江还是咋咋呼呼地上蹿下跳,也不管什么老大和小弟之间阶级差异了,一冲进病房直接劈头盖脸地骂了她一顿。
“知道你打架厉害,你在实验所向披靡,但那能一样吗?那可是社会人!你报个警就完了你还冲上去干什么!就你能逞英雄!”
陶枝抬起手来,指尖轻轻地碰了碰耳地方,那里养了一周刚刚拆了线,已经没什么疼感觉了。
“那哪儿能做到就那么报了警干着,”她小嘟哝,“我不是没事儿吗。”
厉双江气脸红脖子粗:“你牛逼!你可真是宇宙无敌棒棒锤牛逼!”
付惜灵叹了口气,默默地伸手掐了他胳膊一下,生怕他再多嘴说了什么不该说话。
厉双江他都不知道事情原委,还是刚刚季繁跟她简单说了两句,她才知道当时出事是江起淮爷爷。
几个人吵吵嚷嚷地闹腾了一会儿,怕打扰到她休息,也没有多呆,起身走了。
病房里再次安静了下来。
陶枝笑容敛了敛,低垂下头,了一眼床边手机。
整整一个礼拜,她都没有见到江起淮,甚至他发全部微信都石沉大海。
每次问起来,陶修平都只告诉她没什么事,现在先不用操心这些事情。
陶枝只能从季繁那里套套话。
江治涉嫌故伤害现在暂时还在被拘留当中,江爷爷没受什么伤也没大碍,江起淮在照顾他。
陶枝想问问他江爷爷病房号是多少,季繁也不肯告诉她。
病房被人轻轻推开,陶枝瞬间抬起头来,漆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浅绿色房。
季繁送完了人回来,他进屋,回手关上了。
陶枝见是他,满脸失望地:“啊……”
“啊什么啊?啊什么?”季繁没好气地说,“是我!让你失望了吧。”
“我哪有,”陶枝睁着眼睛说瞎话,她讨好地着他,“阿繁,想吃个火龙果。”
“……你也就现在能指使指使我,等明天出院回家我就要好好虐待你一下。”季繁翻了个白眼,颠颠她剥火龙果去了。
陶枝着少年默默地跑到柜子里拿刀子切水果,再次低下头。
她悄悄地撇了撇嘴。
江起淮这个没良心。
明明就在同一所医院!
他就连过来她时间都没有吗!!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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陶枝出院那天,阴沉了几天天气终见了光。
温暖日光融化掉表面一层厚厚积雪,本来是可以提一天就出院,但陶修平和季繁说什么都不让,陶枝就这么被摁着多住了两天。
小姑娘已经重新活蹦乱跳了起来,只是偶尔会有些低落,原因大家全都心知肚明,但没人说起。
季繁跑去排队办出院手续时候,陶修平了她一眼:“走吧。”
陶枝回过神来:“不等阿繁吗?”
“等下再回来,”陶修平说,“爸爸带你去个人。”
陶枝想着大概是要去江爷爷。
她一下子就精神起来了,乖乖地跟着陶修平绕过了医院绿化广场,走到了另一栋住院部,上了三楼。
医院里味道让人说不上喜欢,到处都是忙碌杂乱以及与之相矛盾肃静和清洁感,他穿过了长长走廊,陶枝抬头了一眼挂在上面指示牌。
放射科住院部。
她愣了愣。
走到最尽头一个病房口,陶修平停下了脚步,侧过头:“就是这间。”
陶枝跟着往里进去。
病房没关,里面是很标准单间,两章床位,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个女人。
季槿半坐在床上,她穿着医院雪白衣服,脸色和身上衣服一样苍白,起来比上一次陶枝见到她时候更瘦了。
她一只手上打着吊瓶,另一只手拿着一支彩色笔,正在本子上专注地画着什么。
她旁边,一个五六岁大,同样穿着白色病号服小男孩半趴在床边,乖巧地撑着脑袋着她画画。
季槿音温柔:“你,这样狮子就画出来了,耳朵应该是短。”
小男孩儿眨了眨眼,欢快地说:“我会画了,谢谢季阿姨!”
季槿笑着摸了摸他头:“阿砾喜欢狮子吗?”
“喜欢!”小男孩晃着手臂,“狮子起来就很强壮,不会生病,也不会像阿姨和阿砾一样医生。”
他说着,表情不开心了起来,皱巴巴一张小脸:“阿砾明天要去照那个光,那个好痛,而且照完好几天都好痛。”
“但是那样,阿砾病才会好,才能变成狮子。”季槿说。
“那好吧,”小男孩不情不愿地说,他仰起头,小心翼翼地问,“那阿姨照那个光也会好吗?阿姨痛不痛?”
季槿沉默了下,脸上笑容淡了些。
她向窗外,安静了几秒,才笑道:“嗯,阿姨也会好。”
小男孩重新开心了起来,他抱起画画小本本站起身:“那我拿妈妈!等一会儿再来找阿姨玩儿!”
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,季槿视线也跟着滑向口。
陶枝猛然回过神来,她下识往退了两步,堪堪避开了她视线。
她背靠着走廊冰冷墙壁,阳光透过窗子笼罩在她身上,冰冷,仿若无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思?”她眼睛瞪大大,直勾勾地着陶修平,“妈妈怎么了?”
陶修平沉默地移开了视线,他红着眼,半晌,才艰涩地低说:“晚期,已经扩散到淋巴了,现在只能靠放化疗来抑制癌细胞进一步扩散。”
“我本来是,一直想跟你和小繁说,但你妈妈无论何也不让我告诉你。”
在陶枝还没识到时候,眼泪已经先一步地滑出了眼眶。
季繁那么突然被送回来了。
女人上次来时候,削瘦背影。
始终联系不上人。
陶修平莫名其妙地开始长时间待在家里,以及他越来越疲惫,越来越沉默倦容。
明明有那么多信息。
明明有那么多不对劲地方。
她却什么都不知道,她什么都没注到,她和季繁就像两个傻子,每天为自己一点小小烦恼怨天尤人,觉全界都不公平地上蹿下跳。
隔壁病房小男孩儿抱着他画画本跑出来了,他打开了季槿病房,没有关。
病房里女人始终安静地着窗外,一瞬间安静中,陶枝听见她似乎喃喃地说:“不知道阿繁和枝枝现在好不好。”
小男孩蹦跶过去:“季阿姨!你再教我画画老虎!”
季槿被他打断,回过神来,笑着应。
陶枝单手捂住了眼睛,她背靠着墙,一点一点地滑下去,蹲着身子。
她死死地咬住嘴唇,努力压制住几乎要不受控制溢出来哭。